【十八年·其五】

　　慘狀。

　　卓沿的慘狀。

　　遠處的幾個建筑物正在倒塌，那些被蠶食的地基已經(jīng)無法支撐起這些東西，德利勃看不到，他當然看不到，這里距離地面已經(jīng)太遠了，遠到他無法看見那些人的慘狀，也聽不見那些人的聲音，他只能夠看見那些東西正在循著沙漏本身去到上面，然后，在‘上面’搭建出新的地方，堆積在那里。

　　還差一點。

　　不，應(yīng)該說，那些東西正在盡力阻止自己這么做，即便用恩澤重現(xiàn)了國王的登基，可是，足夠嗎？他不斷暗示著自己這一切都是正確的軌跡，他能夠通過這個方式——不，這一切都是思想上的暗示，并且，也是鑲嵌在他本能之中的思想。

　　那是跟隨著這一份禮物一同埋入到他的身體之中的事物。

　　“哈——如果我成為了我們之中第一個完成自己所想的事情的人，你們會因此夸贊我嗎？”德利勃這么說著，呼出一口氣，他看向那個逐漸變得清晰的王座，這就是他搭建出來的東西，這是他從零到有搭建出來的景色，“哈。”

　　可以了。

　　接下來的內(nèi)容其實也并不重要了，這一個幾乎不可逆的過程會將一切引向一個必然的結(jié)果，至于這個結(jié)果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，都不在他的考量之中，他甚至不需要將自己全部的想法述說出來，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屬于他自己。

　　他會是‘第幾個’？

　　他肯定不是第一個開始行動的，但他有可能是第一位完成的，據(jù)他所知，在當初陛下給予這一份‘任務(wù)’的時候，就已經(jīng)有人開始執(zhí)行他們所思考的內(nèi)容，那么，如果不能夠成為第一個，那至少不要成為最后一個。

　　對吧。

　　天使不能夠來到這里，這是目前而言最有利于他的內(nèi)容，天使不能夠直接干涉到這里，雖說祂們可以讓自己的信徒執(zhí)行祂們的意志，或者讓祂們的奇跡將這里扭曲，但，天使本身沒有下來，只要天使本身還沒有來到這個地方，那么，一切就都是有利于他。

　　德利勃知道，他的恩澤并不如自己那幾位曾經(jīng)的友人那樣強大，他所得到的這一份源自于國王的禮物，只是讓他擁有了某一種體積上的控制方式，當然，這一種‘沒有那么強大’是相對而言的，僅僅只是和他的朋友們比起來是這樣，若是放到那些普通人之中，這一份禮物已經(jīng)足夠了。

　　畢竟，接觸到了規(guī)則，還接觸到了概念，這一份禮物已經(jīng)足夠讓他在非自然的世界之中站穩(wěn)腳跟，他思考過國王是從哪里創(chuàng)造出這樣的禮物的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他也沒有得到答案，畢竟，國王的這一份禮物和天使的饋贈一樣都屬于非自然的力量，德利勃從來都沒有真正意義上了解非自然的世界。

　　那些從天空之中墜落下來的目光已經(jīng)將他鎖定，哪怕這里的一切都在按照某一個恒定的速度繼續(xù)運轉(zhuǎn)，也無法改變這些目光的存在，那是天使的注視嗎——可能是，德利勃忽然覺得有些諷刺，那些所謂的信徒日夜祈禱都渴望得到天使的目光，現(xiàn)在，這些東西卻聚焦在他的身上。

　　亞歷山大——那一個信徒只是其中的一部分，或許天使們還會使用別的方法來阻止他，在屬于國王的奇跡構(gòu)筑完成之前，那些存在都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。

　　——瑪伊雅彌。

　　高塔猛然顫抖了一下，那些依靠著落下的構(gòu)造物和各種材料搭建起來的高塔顫抖起來，是的，因為此時，去往‘天空’的材料已經(jīng)夠多了，作為卓沿這個時候最高也是最重的建筑物，瑪伊雅彌那些刺入到深沉的根莖已經(jīng)暴露了出來，它開始褪去了靜止不動的狀態(tài)，而是以一種活著的姿態(tài)展現(xiàn)自己。

　　城市在顫抖。

　　剛才的那段時間已經(jīng)足夠讓瑪伊雅彌的根莖扎根在卓沿的每一個角落，在它動起來的時候，就已經(jīng)在把卓沿最后那一點還殘留的地面開始破壞，地震？當然，在歷史之中確實記錄過這樣子的災(zāi)難，但是那些地震的誕生應(yīng)該都是源于這個世界上最為原始的地質(zhì)問題，現(xiàn)在，這一份災(zāi)難源自于瑪伊雅彌的奇跡。

　　地面的慘叫聲并不會傳達到‘這里’，這里太高了，高到那些聲音在傳遞到某一個高度的時候就沒有辦法繼續(xù)蔓延，所以，德利勃能夠感受到震感，也能夠預(yù)料到某一種崩塌，但他的眼睛看不見，他無法越過那些霧氣和高度，讓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卓沿之中。

　　與他無關(guān)。

　　他只想要沐浴在這一份源自于國王的光輝之中。

　　他喜歡被國王領(lǐng)導(dǎo)的那一個拉芙蘭，每一個人都如此虔誠地遵從國王的每一個命令，國王的所說的話語將會成為人們的航標，指引著他們的每一個前行，因此，在得到國王的那一個命令，讓他們自己選擇做什么和怎么做的時候，德利勃恍惚了一下。

　　“我說，我想要做的，是讓國王的輝光再一次灑落在拉芙蘭的大地上，我希望他能夠領(lǐng)導(dǎo)我們繼續(xù)前行，而不是一直停留在你們這些東西的注視下，依靠著所謂天使前行是無法到達我們的終點的，引領(lǐng)人們的只能夠是人，不能夠是除了人類之外的任何東西?！?p>　　——國王說，這名為‘國王的禮物’的東西，只是一個最初的原材料。

　　他需要更加脫離現(xiàn)實的力量，足以讓自己脫離地面和重力的束縛，去到更高的地方的力量，他深吸一口氣，再緩緩呼出。

　　在他的身旁，最開始被折疊起來的那一個房間，在此時緩慢舒展開，從被折疊的狀態(tài)回到立體，然后，把那些本已經(jīng)埋藏在里面的內(nèi)容物散落出來。

　　材料，一個非自然的羅盤，一些記錄歷史的書。

　　——國王說，這些禮物可以通過某一種方式完全釋放里面所帶有的權(quán)能，同樣的，這種行為會讓大量的污染滋生，所以，需要通過某一種方式進行約束，這種約束的方式就是幾個固定的條件。

　　動作，折疊的動作，擠壓的動作，象征著變化的動作。

　　德利勃雙手合十，然后，讓手指交錯起來，這些是需要銘刻在腦海之中的東西，是需要深深銘記的，絕對不能夠忘記的內(nèi)容。

　　那些折疊的體積正在將包裹在體積之中的事物碾壓，真正意義上的碾壓，不論是構(gòu)造、質(zhì)量還是別的什么，都在被一種極為強硬的方式擠壓到一個瀕臨崩潰的極限，通過擠壓將這些物質(zhì)之間的距離擠壓到極限，最后——擠壓到‘負數(shù)’的距離之中。

　　——國王說，這種禮物的制約需要三個步驟，材料，動作，以及語言，這一種約束的方式并不是誕生在拉芙蘭，在遙遠的國度已經(jīng)有了這樣子約束非自然的力量的方式，從很遙遠的時代開始，就已經(jīng)有人在尋找應(yīng)該怎么樣安全且合理地運用這些東西。

　　在拉芙蘭并不缺乏這種材料，將那些被污染的人的源與核挖出來，讓那些匠人制作成具備非自然力量的物品，這些物品就是他們用于使用的材料。

　　“我希望天空之上的東西能夠墜入大地?！?p>　　語言，最為真實的謊言，或者最為虛假的自白。

　　那是一個黑色的點，非常細小的點，在被擠壓的物質(zhì)之中顫抖了一下，即便那只是一個很小的點，也足夠在此時制造出一個龐大的源，這個源撕扯著四周，作為一個引力的源將四周的一切全部拉扯出來。

　　于是，天空之中的東西和地面的物質(zhì)終于接觸了起來。

　　【Un cadeau dynastique拉克美與西爾維婭】

　　——老邁的僧侶尼拉坎塔非常厭惡外國人，特別是英倫三島人。他對教徒說，英倫三島侵略者不久將被趕出去。向布拉曼神祈求早一點得到解放。

　　——寺內(nèi)傳出拉克美禱告歌聲，尼拉坎塔稱拉克美是唯一神圣少女，可以向神祈求把敵人趕走。這位僧侶把女兒交待給兩個仆人，自己去參加城里慶典。

　　“……啊?！彼@么說著。

　　接下來已經(jīng)沒有可以讓他進行的工作了，在他的預(yù)想之中應(yīng)該完成的工作已經(jīng)告一段落，至少到了現(xiàn)在，他已經(jīng)沒有什么迫切需要完成的事情，現(xiàn)在只需要等待就好，等著這一切開始，這一切結(jié)束。

　　他的雙腳脫離了地面，這是被那一份拉扯的力量帶起，連同著那些被沙漏攜帶起來的物質(zhì)，一起朝著天空墜入，朝著那在他眼中無比清晰的地方墜入。

　　他要到達那里了——他要回到那里了。

　　——我們終將回到原地，不論今日之后我們?nèi)ネ睦铮覀冏罱K都會回到這里，回到這個地方，希望到了那個時候，我們能夠自豪地告訴彼此，這些年我們做了什么。

　　那被立體搭建起來的王座上，有一個人正坐在那里，那個人是如此朦朧，卻又如此崇高，他跨越了十八年和十八年，在自己最為崇高的那一刻，來到了這個他已經(jīng)不存在的地方。

　　現(xiàn)在，國王登基了。

　　·

　?。ā翱瘠盲繒r計（鐫刻生命的時針）”

　　《STYX HELIX》-MYTH & ROID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