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風(fēng)料峭,仿佛只有那明媚的陽光才帶給你溫暖的感覺。我和父母沿著鎮(zhèn)上最熱鬧的街道回家。母親緊緊握著我的手,跟在父親后面。
“看那個紙盒子。”父親似乎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,大步走過去。好奇心促使著我們跟著父親。瞧,那個紙盒子在動,里面似乎有活物。于是在我央求之下父親打開了紙盒子,“哇,是小狗?!蔽殷@喜的看著它,多么幼小,多么惹人愛憐。眼睛似乎還沒有完全睜開。全身圓滾滾的,四肢是那么短,那么小。我忍不住去撫摸它的額頭。黑色的毛發(fā)很柔順。它似乎有感覺,好像很享受我的撫摸。我抱起它,它的后肢沒有落地點兒,在半空中亂蹬一氣?!皨寢專憧此鼪]有家哩,我們把它帶回家吧。”我太喜歡這小狗,央求著母親。
“不行?!蹦赣H一口回絕,“貓啊狗啊,多臟,回去要洗手?!蔽也豢习阉呕睾凶永??!霸奂夷挠绣X養(yǎng)狗?養(yǎng)它多費事?”母親解釋了一下?!鞍阉呕厝グ?,風(fēng)太大了?!备赣H也勸我。
我戀戀不舍的把它放了下來,走了。我的腦子里全是那只小狗,以致我都沒瞧見犯了煙癮去買煙的父親的離開??赡芪以僖灿霾坏竭@么可愛的小生命了。我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,母親推著我,推著我,直到盒子幾乎消失在我的視野。
回到家。我坐在院子里發(fā)呆。母親也不理會我失魂落魄的樣子,去做她的家務(wù)。過了一會。父親回來了,他卻沒有叼著煙。父親笑著對我說,“大仔,你看這是什么?”原來他在背后藏了東西。
“是盒子!”我驚喜道。“但不是那個紙盒子。”父親笑著打開了紙盒子。“是它,是它。爸爸把它帶回來了,爸爸帶回來了。”我欣喜若狂,把它從又大又新的盒子里抱出來,“你有家啰,你有家啰?!蹦赣H聞聲趕了過來,幽怨的瞥著父親。父親只是抿了抿嘴,沒有說話。
這個月,父親一直沒有抽煙。我一門心思的照顧小狗。由于它通體黑色,我叫它小黑。我偷偷的喂小黑喝我的“節(jié)約”下來的奶粉,把我的舊衣服給它做墊被。沒過多久小黑就會跑了,也開始吃米粒了。我把食物放在手上去引誘小黑,小黑聞著味便要來吃食,我趁機(jī)抬高手臂。小黑學(xué)著熊似的靠著后腿站起來,前爪搭在我手上,瞬息就把食物舔吃了。手心被小黑舔的癢癢的,便用另一只手撫摸小黑的頭,“小黑真聰明?!毙『诜路鹉苈牰业脑挘瑵u漸的我不用食物引誘小黑,小黑一看我的手勢便會把前爪搭在我手上,我用我的雙手握著它的兩只小爪子,讓它學(xué)著人兩條腿走路。小黑始終踉踉蹌蹌,后腿搖搖晃晃,但它的尾巴一直很歡快的搖著,搖著,直到我玩累了。
陽光明媚的時候,母親總要曬一曬東西。母親讓我把舊的鞋子襪子鞋墊什么的統(tǒng)統(tǒng)拿出來放在日光直射的院子里。我呼喚著小黑,摸著小黑的頭,“小黑,你要學(xué)著看家護(hù)院了??春眠@些東西喲?!蔽抑钢切┬右m子。小黑歡叫著,一定是懂我的意思。我放心的去上學(xué)。等我回來,我卻遭到了母親的批評。是誰?誰把襪子偷走了一只?鞋子鞋墊也是七零八落。我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,但沒人看見始作俑者是誰。小黑從遠(yuǎn)處跑了過來,我有些失落,“可能小黑并不適合看家護(hù)院吧?!敝钡接幸惶?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小黑叼著一只襪子,正好是我曬的。瞧著它,不停的在撕咬襪子,襪子很快就破破爛爛了,我才明白小黑便是真兇。我不明白它為何如此淘氣,幾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。我重重的拍了它的嘴,教訓(xùn)了它。然而它并沒有迷途知返,改過自新。有一天,我發(fā)現(xiàn)它不再惡作劇了,它突然有了新玩物。它很喜歡咬這個塑料玩具,樂此不疲。父親走過來,抱起小黑。父親輕輕扳開小黑的嘴,語重心長的向我說道,“它在長牙,需要一些耐咬的東西磨練牙齒哩。”原來如此,了解它的習(xí)性,才能更好的和它相處。
七月流火,小黑愈發(fā)健壯了。原本胖嘟嘟的樣子全然不見,四肢粗壯有力,身姿迅猛敏捷,只是奔跑起來依舊是那么歡脫。我愛和小黑在傍晚散步。父母常常也和我們一起。我們沿著街道走,總能看見各種新奇的事物和熟悉的人們。小黑也有小伙伴了。它們是街上的流浪狗。小黑和它們在一起撕咬打鬧,絲毫不落下風(fēng)。我在一旁觀賞著猛獸間的搏斗,為小黑助威吶喊,那是最快樂的時光。
直到數(shù)月之后,我猛然發(fā)現(xiàn)寒意襲來。同樣的傍晚,同樣的街道,秋風(fēng)格外的蕭瑟。我和小黑走在父母前面,小黑卻找不到它玩伴的蹤跡?!翱赡苁沁^冬躲起來了吧?!蔽倚南?。父親走過來,看著小黑,“街上的流浪狗都消失了?”“爸爸怎么知道的呀?”我很好奇?!懊磕甓际沁@樣,一到冬天,流浪狗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?!蔽也恍鸥赣H的話,父親笑了笑,帶著我們?nèi)フ伊骼斯返母C。除了一絲絲的血跡,什么也沒有。一個中年男人拎著一捆蛇皮袋從我們旁邊經(jīng)過,我發(fā)現(xiàn)蛇皮袋上有血跡,里面似乎有活物,一直在動,在哀嚎,卻怎么也無法突破蛇皮袋的束縛?!袄锩媸枪?。消失的狗。”父親解釋道?!皶辉讱?,做狗肉鍋?!备赣H看了看小黑,小黑似乎有種畏懼感,嚇得我里面抱緊了它,我不會讓它受到傷害。它是我的玩伴,不是食物。
過年對于農(nóng)村的豬來說是噩夢。年底的歲月總是和殺豬般的慘叫密不可分。小黑晚上愛叫,漸漸的,我習(xí)慣了,晚上有了小黑的叫聲,家里才更安全。直到那一天母親叫來了一個拎著蛇皮袋的中年人,看著蛇皮袋,我有種不好的預(yù)感。母親不由分說,便把我關(guān)在房間里,我透過門縫,看見了母親的暴行。母親把結(jié)實的繩子繞在樹上結(jié)成了一個環(huán),一個詭異的繩環(huán)。母親做了個手勢,小黑便伸出前爪搭在樹上,期待著食物的給予。就在這一瞬間,母親突然將繩環(huán)穿過了小黑的頭部,套在它的脖子上?!安缓?!”我失聲尖叫,母親啊母親,我破門而出,竭力想阻止這次謀殺。只見母親一下套緊了繩子,死死勒住了小黑的脖子。我的心仿佛也被勒緊,我還沒跑出去,便被父親拉住,父親淡淡的說,“為時已晚了?!薄拔也还埽乙人??!蔽铱拗芸嗟男『?,為什么,為什么要遭罪?為什么它會被奪走生命?“媽媽,把它放下來,別勒它了?!薄叭绻F(xiàn)在放下來,它一定會咬人。我們沒有余地了?!备赣H喝住了我。母親作勢,更加歹毒的使勁勒住了小黑,小黑一定很疼,小黑叫不出來,它被勒住了脖子,被它的主人欺騙了,即將被自己的主人殺掉。我只看見小黑的爪子不停地粗壯的樹干上劃動,拼命的和母親做抗衡。我不敢看小黑的眼睛,我知道,它一定會因為被親近的人欺騙而憤怒。我無法想象將一個朝夕相處的鮮活生命扼殺是一種怎樣的殘忍。漸漸地,小黑不動了,也不反抗了,我聽見母親在和那個中年人商量價錢,我看見那個中年人把小黑裝進(jìn)了陰森的蛇皮袋,小黑永遠(yuǎn)的消失了。“為什么?”我追問母親?!八L的像狐貍,不祥?!蹦赣H淡淡的解釋道。我沒有任何辦法,這一刻是多么的無力。小黑留下的除了歡樂時光的回憶,就只有那幽怨的眼神和用生命在樹上抓出的爪痕。我心上,似乎也被小黑抓出了一道道血痕。是那樣鮮艷,那樣血腥,久久不能愈合。
院子里在沒有犬吠聲了,一切是那么寂靜。小黑也沒有逃脫農(nóng)村所有狗的宿命,而我成了謀殺的幫兇,似乎和吃狗肉者一樣可惡。母親回來了,她出去置辦了很多過年的用品,還給我買了一件兔毛的毛衣。母親示意我穿上,我遲鈍了一會,終究還是穿上了。很好看,也很溫暖,母親問我,“怎么樣,喜歡嗎?”我淡淡的回應(yīng),“喜歡。”我摸著上面的毛,仿佛和小黑的一樣柔順。愿天堂沒有無情的欺騙和殺戮。小黑,走好。